「快想法子!」皇帝在外头急的焦头烂额,那随行官员见状,大着胆子上前献上一计,「皇上,您看我们这么多人,手拉着手也比那什么死亡森林来的长,依属下之计,这林子的入口只有几个,不管它其中有多少条小道,我们可以一一试探,躲进去的人这么多,总能查找些端倪出采。」
孤夜孑不是没有想过,可这办法毕竟是下下之策,太多地方值得商却。
「啊——」风妃阅不敢再看一眼,她大步退后,因动作过急而整个人绊倒在地上,双手动也不动地遮在脸上。外头,孤夜孑听那一声凄厉,他急速转身,朝着先前的官员说道,「就按你说的办。」
男子用力点下头,招手示意排列整齐的士兵上前,左手搭着右手,一人进去后,后头再连上一人。反反覆覆,人已进去一半,孤夜孑目光盯着入口,不过一盏茶功夫,却见留在林外的那人被甩出采,踉跄几步后,里头众人竟一下失去掌控,全部消失在死亡森林中。
外头的人皆数吃惊,皇帝神色阴沉,早知会有这样结果。
风妃阅站在吊桥前,脸上蒙着白纱,双手把住护栏后,一步一个印子小心朝前走去,这桥看着不长,可每一步却走得极为困难。身子在吊桥上摇来晃去,看着令人胆颤心惊。
孤夜孑见无计可施,沾满血渍的宫靴靠近森林,他试着向前探去,身后男子忙要阻劝,「皇上,那林子邪门的很,进不得。」
孤夜孑袖子一甩,冷风萧瑟,「你们给朕将这片林子全部砍光,一棵都不准剩下,天黑之际,点上火把,朕要见不得光,就将你们砍了!」
外头之人刚要应答,却见他身形一闪,竟已闯入林中,孤夜孑闪入迷雾,身后之人的惊呼已被抛在脑后,他目光焦灼,想要找寻风妃阅的身彭。伸手出去,不见五指,只能顺着小道盲目向前。
下了吊桥,对面又是片茂盛得林子,前头用一小排栅栏围住,小块的木板上写着惜缘林三字。下方,还有首小诗:
梦千回,魂凝聚。
相思月,尘缘尽。
一回首,云开见月明。
再回首,郎伴阑珊处。
三回首,素手笑天涯。
风妃阅蹲下身,单膝跪在青泥上,十指拂过上头字迹,心绪万干。雕刻的纹理磕在掌心,这首诗的意思,是说,这片林子名为惜缘林,自古死在里面的人均是形单影只。哪怕是再相爱,却终究不能同穴而死,人生,错过的东西太多,你若回头看看,说不定,那人就在身后。牵住的手不要放开,能在这片树林中找到你的人,才是伴你行走天涯的良人。
她心头划过惆怅,指尖冰凉,人己起身,后头的路,已被截断,周边更没有别的路,风妃阅余光扫过那块木板,唇角有些自嘲的勾勒出坚毅,形单影只有何不好?到了这里,根本就没有路,她已经指望不上七袂,至於皇帝......
风妃阅用力摇下头,步子决然走入,至於皇帝,她想都不敢想。
里头并没有同先前的林子有何不同,妃走着走着,疲倦极了,不知过了多久,隐约,好像有火光照亮进来。风妃阅遍寻出路,却是微乎其微,深陷绝望。
饥肠辘辘,她两脚打颤已经走不稳,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后,艰难的吞咽喉间口水。这里,了无生机,就连一只能充饥的猎物都没有,她第一次感觉到前胸贴后背的滋味,双手落在小腹上后,无力垂在地上。於指碰到一把藤叶,她低头一看,眼中冒出希翼的精光。
竟然走一个蕃薯。
风妃阅忙起身,找来一根树枝,将藤蔓拔除后,好不容易才挖掘出拳头大小的一个蕃薯来。惜如珍宝的将上头淤泥抆拭干净,她已经饿到饥不择食,将外头一层玫红去掉后,就生吃起来。
手上沾着泥土,面纱垂落在一角,风妃阅咬上一口咀嚼,突觉整颗心酸涩,吃着,吃着,眼泪就氤氲出采。坚强地凝聚在眼眶中,并未让它掉落下,她望着了无人烟的林子,用力抆下眼睛后,大口大口吞咽。
她想要活下去
一口,呛在喉咙口,风妃阅面上沾着泥土,眼睛通红地咀嚼,周围,已经安静下来,她竖起双耳,最怕的就是这样,没有一点声音,因为,它时时都在提醒自己,你只有一个人,孤零,亦或是被丢弃。
孤夜孑走出迷雾重重,见不到风妃阅的身影让他心中大为焦急,这里像是一座迷宫,走进来,真的就别想再出去。
砍伐林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,一击击,用力而急促,他顺着那个方向找去,却总会迷失,即使出路就在脚下,里头的人也永远找不到。
风妃阅靠在树上小憩,突觉口干舌燥起采,喉咙口像是冒烟一样的难受,她忙爬起来,正巧,边上不远处就有条溪流。双手交叉在胸前,身子蹲下后却又犹豫再三,脸上的伤口还在痒,这水若是喝了......
泉水分外清澈,还能望见下头干净的河草,嘴里连吞咽的动作都难以进行,风妃阅伸出手去掬起一把,慢慢凑至眼前。嘴唇先轻触下,并未有不适的感觉后,这才大口大口饮用,耳畔,有风声经过,好像,还有孤夜孑的声音。
风妃阅竖起双耳,细细聆听后,便觉自己听错了,双手在衣袍上抆拭几下,才一起身,顿觉头晕眼花,脚步差点站不稳。她摸到一棵粗壮的树干,整个天地都在眼前盘旋,耳中鸣鸣似有什么声音,风妃阅捂着耳朵不住摇头,意识彷佛逐渐模糊,沉重的眼皮,也随之慢慢阖上。
朦胧中,恍惚中......
全身轻飘飘的,眼前的树林主动让开一条小道,她徒步上前,视眼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背影,她甩下脑袋,双手揉了揉眼睛后睁开,那人背对自己,似在焦急找着出路。风妃阅想要走近几步,面前却突然伸出一道奇形怪状的网来,将二人隔在两边,接近不了。
那是谁......
男子转过头,冷毅的轮廓在树影下越发好看,风妃阅这才注意到,他是一袭明黄龙袍加身。
双手在前面的网上轻推下,人却被弹回去,孤夜孑望向四侧,明明听到了脚步声,为何不见半个人影。
「阅儿——」
风妃阅以为他看见了自己,刚要躲,却见正前方落下抹身影,那人背对自己,身材体型同自己相差无几。皇帝正对她的面容露出欣喜,扭头,朝着风妃阅所站位子望一眼后,又再度转回去。
她惊愣在原处,犹如一盆冷水从头灌下,连脚心都冰冷。那张脸,竟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!风妃阅十指紧抓着网格,女子的眼睛无神,焦距散乱,分明是平日里跟着自己的死士。可,孤夜孑好像并未看出来,狭长的凤目微眯起,薄唇似有犹豫,轻启后,小心唤道,「阅儿——」
那人僵硬地跨着步子,一步步,像是踩在风妃阅心坎上。背在身后的袖子轻轻抖动,她眼中闪过灼亮,竟见女子手里多了把锋利的匕首。皇帝正向这边走来,他步子矫健,身轻如燕。风妃阅双手猛地拽着那网,心头压抑巳久的名字冲到喉咙,厚积薄发。,孑,走开,走开」
声音变为呐喊,却终究冲不过一张无形的网,尾音散去,被分割成一片片,支离破碎。
女子走近,在孤夜孑张开双臂之际,风妃阅看见的却是绝望,她双手用力撕扯,指缝间有浓郁的鲜血流出来。皇帝目光璀璨,竟如星辰,手臂伸出想要将她拥进怀里,女子委曲求全,在心口相触之际,明晃晃的匕首想要自背部斜插入男子B BS�6�4 JOOY OO.NEt 心脏,孤夜孑毫无察觉,胸口却突然感觉到疼痛,坚挺的背影弯一下,利刃根根刺入背部。
皇帝的脸,就隔着几步,正对自己。
风妃阅眼睑朦胧,眸中的酸涩像是要将那双眼睛给撑开,孤夜孑的下巴搁在女子肩头,原先的雀跃转为震惊。琥珀色的眸子转为黯淡,晶莹不再闪烁,那一张脸上,神色变化万万千千,好看的剑眉在双宇间拢起错愕,风妃阅探出手,却是触手不可及。喉咙口憋着的哭声犹如小兽般迸发,眼睁睁看着女子再度举於,那把明亮而尖利的刀刃上,血渍尚在凝聚。
皇帝一反手,将她皓腕扣住,明黄色的龙袍被染红,半边身子像是淌在血水中一样。女子被抛出去老远,正好撞在风妃阅身前的那张网中,孤夜孑看也不看伤口一眼,步子沉重,像要将地面踩出一个个空洞,「你不是她。」
聚在眼角的冰凉,突然就承栽不住,向下淌,风妃阅忙用於去抆拭,她听到皇帝字字清晰,从嘴中吐出,「她会伤我,却不会杀我。」
心里忽地一阵抽痛,她想起了当日刑场之上,自己将他脖子划开的那一刀,浅色的疤痕犹未退去,触目惊心。
女子挣紮下,手中的刀子举在耳畔,想要上前再作攻击,风妃阅双手紧握,身前的网竟在瞬间消失不见,她突破重围,一手搭土女子肩头。对方动作停滞,在未来得及转头之际,脖子便被嚓一声扭断。
孤夜孑望着闯入的女子,她一袭白衫透满脏污,袍角被树枝荆枣拉出条条狼借,手背上有明显的血痕。风妃阅掩饰地摸上脸颊,见面纱并未掉落下,这才稍稍安心,刻意忽略去他身上的伤,转身就要离开。
「阅儿——」
风妃阅下意识摸上小脸,孤夜孑紧追一步,「就算你蒙着脸,我也知道是你。」
她背对而立,天色早已暗下来,林中气候不一,寒如冬季,「我并不想见你。」她断然回绝,眸子扫过先前走来的路,才不过一转身,就迷失了。
孤夜孑见她不肯回头,当下便要上前,步子才跨出那么一步,突然整个人失去重心,竟是慢慢向下沉去。风妃阅听到动静,转身就看见他已经被地下泥土吞噬半个身子,一人见宽的沼泽已淹没至他腰部。
惊恐地望着这一幕,皇帝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,全身不敢动,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下沉。
「不要动,」风妃阅急忙提醒,「越动只会沉得越快。」她当机立断,右手劈下一根茂盛的树枝,将一头送至孤夜孑面前,「快,抓着它!」
皇帝艰难伸出右手,风妃阅整个人向前栽去,差点被拉下,「抓紧了!」她两脚使劲向后蹬,吃力地将他朝自己身前拉过来。孤夜孑感觉双脚被钉住一样,身子侧着过去,下半身却纹丝不动,「阅儿,你赶紧松开!」
风妃阅咬牙,半个字不说,连光洁的前额都憋的通红,双手用力一拉,不知怎的,面上白纱突然掉落下来。她一惊,来不及掩住,霎时全身冰冷,如置冰窟。孤夜孑望着昔日娇颜被毁成此番模样,当下,面上掠过震惊,风妃阅难堪地闭上眼,气息不稳,微微喘息,「不......要看。」
胸膛巳被掩埋,孤夜孑感觉到呼吸不畅,四面八方像是有什么拚命挤压过来,「你的脸,我已经记在心里,阅儿,松手,这座林子诡异奇特,我们看来是很难走出去。」
「就是很难走出去,我才要拉你上来,」风妃阅分出几分神,认真望了孤夜孑一眼,「我害怕寂寞,拉你,并不等於救你,我自有我的考虑。」
听着她的冷言冷语,孤夜孑不怒反笑,可事实残酷,须得面对,自己置身於这片沼泽中,依靠风妃阅的力道,休想要他拉出去。女子犹在坚持,却不料那泥潭越陷越深,她左脚前方的地面突然坍塌,风妃阅身子趔趄摇晃下,差点栽下去。
孤夜孑艰难吐出口气,很多话积压在胸膛,他知道时间不多,待到想要开口时,才知无语凝噎。
手上动作坚决,风妃阅一抬眼,见他似要松手,忙地脱口而出道,「你若放手,我便跳下去。」
孤夜孑望向她认真的小脸,冷毅的嘴角轻松勾起,如卸下重担那么自在,心头拂过安慰,修长的五指握紧后,在风妃阅一个用力中,慢慢松开。她猝不及防,在男子完全放手之际,人狠狠栽倒在后头的草地上。
两边失衡,孤夜孑被沼泽吞噬至脖颈,风妃阅爬起身,意识中,不容她再有什么别的考虑,毫不犹豫奔向前去,身子一跃,犹如落雪那般轻盈。皇帝眼眸中被这白色给充斥的满满当当,只听得『通』一声,袍角在半空中张开,形同天网,由於冲击力极大,风妃阅瞬间被沼泽各噬,孤夜孑单手打开,五指错位她的肩胛,想要将她向上托去。
这一切,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巷崖边的抉择,风妃阅一手按在孤夜孑手腕上,「为什么,每次我们两人面对生死的时候,你会那么毫不犹豫?」
他侧脸肃穆,转过头来说道,「阅儿,我从来没有犹豫过。」托着的力道将她往上送去,沼泽没有过下巴,几乎将他的话也淹没。
风妃阅抿下嘴,反手紧握住他肩胛,眼中闪过一种誓死,看着令人禁不住疼惜,孤夜孑将她拉向自己,整个世界,在女子的眼眸间旋转,「阅儿,我有不得不背负的责任,只有在你我之间,我才能放下全部,抛开身后的江山,生,与死,一点都不可怕......」
最后的话,被吞噬入泥沼,风妃阅双肩仿若被压上千斤重,整个人不断下沉,先前的明亮在眼前逐渐消失,室息的恐惧袭遍全身。她双手无意识挥舞,泥潭中,如救命稻草般,她紧紧抓住了孤袤孑沉下去的手,眼泪和苦涩,都己经看不见,胸腔处像是被撕裂,挤压的难以呼吸。
无力的手指突然动一下,回握住她的手,十指交扣,连骨头都磕的疼痛。
风妃阅恍如隔世,猛的一下睁开眼睛,却依稀见到有火光。这里......她动一下,身边传来男子痛呼的呻吟,撑起身子,入目的还是那片熟悉的林子,她低头一瞅,只见身上并未有泥沼的脏污,像是做了场梦那么不真实。林子的中央,那巨大的沼泽却分明还在,漩涡犹如猛兽的大口,触目惊心。
孤夜孑后背靠在树干上,双目睁开,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地瞅向四周,这一切分明不是梦,可他们又是如何脱困的?风妃阅转身,视线同他不经意交汇,她望了他后背一眼后,双手将自己袍角撕开,上前替他包紮。
幸好这一刀刺偏了,没有正中要害,孤夜孑将长衫退至腰间,风妃阅仔细在他肩胛处打上个结,「好了,血应该止住了。」
「我们怎会在这?」
她两手在衣服上抆拭,摇了摇头,「我也不知道,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。」
「不要怕,」孤夜孑大掌将她柔荑裹入掌心,「很快就能出去了,」风妃阅手指硬,瑟缩一下后将手抽回去,环叠而起,放在膝盖上,皇帝见她仍有排斥,适时补上一句,我已经命人将整片林子都砍了,不用多久,我们就能出去。」
风妃阅没有说话,出奇的安静,孤夜孑忍痛上前,却见她转过头来,目光疏离,冷漠的嘴角抿下,微微展开,「出去了又怎样,你是皇帝,而我,只是名在逃囚犯,你应该清楚,我们已经回不去了。」
「阅儿,当日刑场上,我本想中途将你救出,可侍卫来报......」风妃阅垂目,浓密的睫毛下,双眼敛起,她平稳情绪后,以侧脸对着他。
「我全心对一人,必也要他全心对我,』风妃阅望向他,疲倦的小脸上隐有伤痛,他的话,并未让她心中有所松懈,反而是,更为沉重,「你中途安排好的这一切,那刑场上的突变,你也事先知晓了?」
孤夜孑俊脸无奈,「我不想瞒你,在前一日晚上我才知晓。」
风妃阅嘴角无意识轻勾,她站起身,留给他一个背影,「你终究不信我,你是怕我临阵变了主意,就不能治君家的罪了,是么?」
「阅儿——」孤夜孑懊恼,想要跟着站起采,「事关重大,我不能让两宫太后握住一点把柄,君家不除,身系的却是千万百姓,我没有后悔的余地。」
风妃阅咬住下唇,皇帝扶着树干起身,站在她后面,「前一表,我走入地宫,却发现哑奴己死,而君阅更是不知去向,我心中有所猜测,必定是有人捷足一步,猜出了你的身份。」
她一动不动,扪心而问,孤夜孑虽然将自己推出去,实则是为她准备好了后路,只不过,事与愿违,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她要的,太过於唯一,而恰巧是这种唯一,皇帝给不了她。
「阅儿,跟我回去。」孤夜孑坚持,一手绕过她的腰肢,将她压向自己。
「回去?」风妃阅语气茫然,皇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差点让她深陷其中,「怎么可能回得去?而我,又以何身份留在你的身边?君阅消失,我就得一辈子背着她的身份活下去,我若回去,无疑是昭告天下,你当初是谋杀忠臣,君家根本就没罪,一旦我的身份被拆穿,当初那份置君家於死地的认罪书也就等同於一张废纸,试问,你要用什么去向全朝百姓解释?」
一步错,步步错。
错到如今,怨也罢,仇也罢,再回首时,连一条路都没了。
早在刑场上时,她便应该想到这其中的变故,只是当初情绪激动,一心认准了皇帝的错。他们之间,究竟还是隔着一条坎,孤夜孑当时的隐瞒,骗过了所有人,也包括她。这中间,已经不是一两句误会那么简单。
「阅儿——」孤夜孑语塞,风妃阅双手将他的臂弯掰开,「其实,现在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,我很知足,你何不放我自由,我们之间,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。」
「我以为,你不会再怪我。」
「我没有怪你,只是累了,想歇歇,」风妃阅声音难免哽咽,说话,很轻,「我想留在宫外,这样的生话,你能给我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