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妃阅双手环肩,她的隐忍,她的坚持,彷佛在瞬间已经坍塌下来。眼睛深处,泛上一层苦涩,酸的,全身都被麻痹一般,世间的清晰,在黑暗中,氤氲成模糊,瞳仁闪过刻骨铭心。一滴眼泪,承载了太多的压抑,流溢了出来……
从小到大,她的眼泪,没有流过一滴……
「呜呜……」
声音,压的很低很低,她枕在双膝上,瘦削的两肩时不时耸动,卸下坚强之后,剩下的,会是什么?是……脆弱……
凤妃阅嘤嘤出声,声音,断断续续,连不成一线,「为什么,我要出去……」
「我把你丢了……找不到了……」
她惊恐,她旁徨,全身,已经没了主意,一张小脸,早已哭花,头顶,依旧是黑蒙蒙的洞口,月光,似乎更为惨淡了,只有一点光亮,虚弱到,油尽灯枯。
「阅——」
突然,好像有声音传来,很弱,无力极了。凤妃阅抬下头,急迫地向四周张望,放眼而去,这么大点的地方,哪有别的容身之处。
一定是,他也找不到自己,急了,以为她丢下他了……
凤妃阅双眼红肿,抽泣站起身子,两手不顾一切的在四周的墙上擂动,直砸得空寂的山洞内,阵阵回音。
「在哪……在哪啊……是不是,你又丢下我,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,我们说好的,你又忘了……」凤妃阅双手放在墙面上,脸颊靠上手背,这次,那声音比方才清晰多了,「阅儿——」
她屏息凝神,抆下眼泪,将耳朵贴上土墙,「阅儿——」
是他的声音,凤妃阅欣喜异常,可是,它虽然近在耳畔,却像是隔着一堵墙,双手敲了几下,男子若有若无的呼唤声,犹如梦呓。
凤妃阅两手扒了几下,发现那墙并不是很牢固,土质稀松。她退后几步,一边肩膀连撞几下,只听得『哗啦——』传来一道墙体被推倒的声音,她连滚出去好几步,整个身子趴在那泥土里面,不能动弹。
抬首,这里,居然也是一个山洞,凤妃阅赶忙爬起来,着急寻找一圈后,竟发现了躺在边上的孤夜子,再细细一瞧,这儿,可不就是先前自己藏匿的那个山洞么?
他已经半醒过来,上半身靠着墙壁,神色还没有恢复,见她这般动作,一下没有了反应。
原来,两个山洞只是一墙之隔, 凤妃阅狼狈万分,脸上沾满泥土,她甩下头,只见孤夜子微微笑着,凤目中,却分明有疼惜。她爬上前,男子前额渗着细密的汗水,声音,微乎其微,「我刚才听到有人说……把我丢了……」
凤妃阅蹲在他面前,想笑,却没有那些力气拉开唇角……
她两手张开,一下,穿过男子双肩倒下去,肩膀的伤口,再度被拉开,孤夜子一声闷哼,按住她的身子。瞳仁中,早没有了眼泪,凤妃阅双手逐渐收拢,掌心,握着自己的手肘。胸口,颤栗不已,女子的全身,抖的厉害。
孤夜子窝在她颈间的俊脸微微扬笑,这样的害怕,他从未见过,望着地上的狼借,他借机将话扯开,「我的阅儿,竟撞塌了一面墙壁。」
声音,吹在自己耳畔,凤妃阅回神,双目在四侧不断搜寻。
「找什么?」
「我的药呢?」她面色再度紧张,双手在地上摸索,「对了……」孤夜子听着她自言自语,一下,身子有钻向边上的山洞。
取了火,药材已经放入瓷罐中,牛皮纸里面,还有涂在伤口上的药膏。裹着肩膀的布被小心取下来,犹豫沾着伤口,故而,每动一下都是疼痛万分。被刀砍伤的地方,果真开始化脓,血肉翻在外面,令人不寒而栗。好不容易将药膏涂上去,凤妃阅已是一身大汗,而孤夜子则双手握拳,光着膀子靠在墙上。
全身虚脱一般,静谧的四周,只有煎煮药材时所发出的干柴折断声,孤夜子侧过头,见她脸上恢复平静,便伸出手去,在她面颊上轻拭,「方才,我好像听到有人哭了。」
将那些沾上的泥巴抆去,凤妃阅怔愣,身子动一下,目光带有闪躲,「你似醒非醒,听错了吧?」
男子修长额手指顿在她脸上,目光,迷离开来,「听到她哭,当时,我居然很开心……」他嘴角轻轻勾起,「阅儿,我说,我只准她哭这一次。」
凤妃阅抿着唇不说话,将他脱下来的衣衫披在他肩上,拾起袖口,抆拭他额上的汗渍,这才开口问道,「饿么?」
不说,倒还好,如今一提,果真是饥肠辘辘,孤夜子虚弱的点下头,张开眼望着她。
凤飞阅一手伸入袖口,握着那个已经硬邦邦的包子,抽了出来,「我,只有这个。」
孤夜子垂目,闻着鼻尖浓郁的药味,「这些东西,从哪来的?」
「上市集买的。」她挪上前一步,面色微微酡红,这包子,总不能说是她跑了一条街抢来的吧,「吃吧,不过已经凉了。」
孤夜子一手抓着她手腕,「我吃不下。」顺着掌心的力,推倒自己面前,「你吃吧。」
凤飞阅低下头,白面包子,上头已经沾着自己不少的指印,「我也吃不下,刚吃了一个,很难吃。」说罢,便将那包子塞到他嘴边,往里面推去。一口咬着,男子喘了几下,却连咬下来的力气都没有,他俊目合起,摇了下头。
脑袋向后扬去,凤飞阅随即咬了一口,在嘴中咀嚼几下,樱唇覆上去,孤夜子双眼并未睁开,觉察到她灵舌试着撬开自己薄唇之时,张开了嘴。口中的包子过继而去,抵在喉间,让他不得不吞咽下去。她咬了第二口,刚凑下去,就见男子睁开眼,唇角,不满的撇下,「真的很难吃,一人一口,要不,我吃不下去。」
凤飞阅不知所措的望向他,见他满脸认真,只得将口中的包子咽下去,再次喂过来时,孤夜子这才轻启薄唇,那坚硬的包子上,用嘴咬过的地方,一口大,一口小,分布均匀。
肚中,没有一点饱的感觉,却已经好多了。患难中,最能见真情,凤飞阅拨弄着那堆柴禾,却不知,人的抉择,有时候 分很多种,狭隘的山洞内,他们只是最平常的省份,一旦,君是君,后是后,他们面的的,也不止一份生死携阔那般简单。
孤夜子注视着她的侧脸,她有君家的狠辣,手中的戒指,应该就是杀死奴姬的凶器,她亦有君家的谋略,在自己同两宫皇太后只见,她游刃有余,甚至在他昏迷不醒的近一月内,独当一面,瞒了太后,更加骗过君家,以及全朝虎视眈眈的势力。
凤飞阅添些柴进去,回眸,正好同他打个照面,火光,映射她半边脸颊红彤彤的,窝回他身边,钻入那堆稻草中,「其实这样活着,也挺好的。」
孤夜子一条腿曲起,没有说一句话,因为,这样的日子,并不是他们能过的起的。凤飞阅听着一片沉默,将侧脸枕在他肩上,心头的所想,却是无奈的。
服用过汤药,一夜后,人便好多了,只是不能运用内力,想要走动,需的静养几日。白雪将融,出来觅食的动物,时不时,便会掉进山洞中来。第一天,凤妃阅对着掉下来的野兔干瞪眼,这么点的地方,她却怎么都抓不住。最后,还是孤夜子教她使用内力,坐在原地,一块石子便将它击中。
没有条件,只能将就在火上烘烤,有了食物,能撑一日,便是一日。
好不容易过了几天,孤夜子恢复神采的双眸中,已然透出焦虑,「这趟出宫,已经耽搁了好些时日。」
「天不遂人愿。」凤妃阅请然搭上一句,「说不定,会有意外的收获呢。」
大掌拍上她脑袋,他也知道急不来。
又是几日过后,孤夜子手臂上的伤口基本癒合,到底是男儿身,人也恢复了精神,一手折在胸前,已然没有大碍。外面,依旧冰雪连天,这样的天气,即使出去了也是寸步难行。
凤妃阅站在洞口向上张望,几日来的休养生息,让孤夜子浑身不自在,他一手扭动几下,朝前走去。
女子只管望着飘下的雪花,待到反应过来之时,耳畔已经传来一道掌风,下意识闪开,却见孤夜子再次袭上来。凤妃阅狼狈退后几步,二人在山洞里不断相逐。他伤势未好,也不敢用力,只是练练武,对上几招,她节节败退,两手慌忙摆动,「不打了,没力气了。」
孤夜子勾唇一笑,再度逼上前,「运用内力。」
她闪过几招,却是气喘吁吁,一手扶着墙壁,双颊微红,「不打了不打了,我真的没有力气了。」
孤夜子收回手,自己并未用上几分内力,再一看她,已是毫无招架之力,凤妃阅唯有嗔怒瞪他,索性双手叉腰,背靠着墙壁喘息,「你,你怎么不觉得累。」
他走上前几步,一手拉着她皓腕,两人来到边上坐下,「因为我内力比你深厚。」
想来也是,虽然有君隐的强化训练,但毕竟,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,凤妃阅不以为意,靠在草堆上稍作歇息,孤夜子一手枕在脑后,面色,冷峻凝重。他拧着剑眉,全心陷入深思,凤妃阅的内力……
那一晚络城之战,他始终怀疑是凤妃阅将施婕妤推了出去,当日,在一起的只有他们三人。可如今,这无意间的发现,却让他烦躁异常,凤妃阅武功虽然不弱,可内力却是极差的,练武之人,没有长时间的修为,这内力便形同虚设,望着靠在肩上的女子,他禁不住伸出一手去将她拥入怀中。
将施婕妤推出去的那一道内力极为深厚,不然,单凭七袂的那一掌,她断不可能受那么严重的伤。孤夜子不敢往另一方面去想,凤飞阅见他一下沉默,抬起头来,轻声问道,「怎么了?」
孤夜子垂下双目,幽然叹息,大掌在她脑袋上摩挲几下,声音,打着几分歉意,「没什么。靠着我,睡一会吧。」
将他似有心事,凤飞阅只当是困在这焦虑了,偎过去几分,将彼此的温暖交给对方。
施婕妤身子单薄,平日里惇厚善良,关於武功……
「你喜欢下雪吗?」突如其来的问话,将他脑中的思绪打断。
「不喜欢。」孤夜子抬眼望去,「一场大雪,将耗费多少人力财力。」
凤妃阅脑袋动下,继而抿唇笑开,「我们现在是山顶洞人,不关江山社稷,只看着美景。」
孤夜子不懂,这山顶洞人是什么意思,凤飞阅哪里解释的清楚,「窝在山洞的人便是山顶洞人了。」
随意糊弄,他望着洒下来的几瓣雪花,眼睛深处开始转冷,从嘴中吐出的声音,是她从未听过的荒漠。「我不喜欢下雪天,因为母后,就是在下雪的那天,突然失踪的。」
这是,孤夜子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母妃,那时年幼的他,记得并不是很清楚,只知道,自己不喜欢下雪的天气,那种寒彻人骨的寒冷,将他在宫中唯一的温暖都给抽走了。
「她,是怎样的一名女子?」
孤夜子低头,唇角似在回忆,「同你一样,是一名,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子。」
凤飞阅静静聆听,不再插一句话,林子里面,回荡的,是男子醇厚的嗓音,以及那雪落无声……心心相惜,就犹如两人偎在一起的身影,彼此,融进对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