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,分明就是奴姬。
君隐所说的处理干净,竟然,只是丢在这废弃的枯井中。如今积雪压下来,御花园内更需整顿,自然而然,也就瞒不住了。
「娘娘——」身侧,李嫣有些害怕,向她靠近一步。
凤妃阅小脸微侧,明眸先觉落在奴姬的脖颈上,屍体依旧如死前一般,竟没有腐化的气息。幸好,被戒指勒过的伤口,不复存在。
身上沾落雪花,面色除开黯淡青紫,倒是没有异样。一颗心旋落,还未来得及喘息,身后,脚步子的声音纷至沓来。
未起身的宫娥太监越发埋下双肩,凤妃阅一扭身,皇帝满身凛然已经站在自己身侧,肩头轻微相撞,她福身行礼,未及他开口,却已自顾站起,旋身情愿面对那具屍体。
孤夜孑望着自己才伸出一寸的手,薄唇轻掀,俊目染上不解,步子上前,抵在她身后。
陌辰吏同陌修都赶了过来,凤妃阅见到二人,眉宇间不觉隆起疑惑,宫中死了人,照说是常识,即便是娘娘,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,能将皇帝同两大医师都搬出来。
陌修头一个上前,他蹲下身子,掀开锦被后,似在检查屍体的伤口。凤妃阅望着女子冰冷的面容,只觉心头犯上一层恶心的感觉,更多的,则是毛骨悚然。
陌辰吏跟着上前,只见他摇下头,几下检查,一无所获。
陌修不以为意,抆下手,大掌咻然伸出手,卡在奴姬脖颈上。
「这。。。。不是姬妃么?」孤夜孑的语气,像是才发现一般,凤妃阅双目明朗清澈,淡淡说道,「正是。」
「好好的,怎会死了」她心口室闷郁结,这皇帝,怎事事都问自己?
「臣妾不知。」
陌修五指一用力,凤妃阅就见那屍体似是动弹一下,周边人群发出齐口不一的惊呼声,她亦吓了好大一跳。身子下意识退后,完全撞在皇帝臂弯间。男子顺势一手横过来,搭在她腰上。凤妃阅手肘轻挪,睬了一眼,轻巧挣脱出去。
「皇上——」
她回眸望去,只见奴姬嘴中吐出鲜血来,乌黑的色彩,凝重而诡异。
「没有一点外伤,是被人以利器割断咽喉所致。」陌修抆了双手,两眼却定在凤妃阅身上,「据臣所知,应该是极为罕见的北雪天蚕丝,此种蚕丝,坚比金刚岩,细如牛毛,藏在身上,很难察觉。」
「还有这样的东西?」皇帝明眸亮起,如此问道。
「回皇上,这东西,一般流传於民间**」陌辰吏听着他娓娓道来,那东西,自己倒未看过。
凤妃阅冷眼站在当场,十指握起,紫**指藏在宽袖中,丝毫未引人注意。
孤夜孑见她埋着脸不说话,便凑上前,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,「怎么了,脸色这么难看,可是吓着了?」
带着薄茧的手掌很暖,她依旧紧握手指,也不看他一眼,就要抽回去,无奈男人的力气天生比女人打,挣扎几下,再说是大庭广众,也就由着他高兴。
「娘娘,您手上的戒指,可否借臣一看?」陌修眼前一亮,将所有人的视线引过去。
凤妃阅同他双目交错,手掌还被孤夜孑握着,她语气渐沉,冷冷说道,「一枚不值钱的戒指罢了,你若想要,本宫给你便是。」
陌修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语气,似乎,字字都带着刺,却又让你找不到她下刺的地方。
「微臣不敢,臣只是觉得这枚戒指很奇特,故而,才想问娘娘借来一看。」
包裹自己的掌心,如今越发如蒸笼般滚烫,孤夜孑见她眉头沉思,脸上一副不乐意的神情,也不望自己一眼,只得叹口气,将掌心越发收拢,「国师若有意,朕改日命人照这样子给你做一个,也不必惦着皇后的。」
他语气很轻,云淡风轻般,眉角的笑意,虚无缥缈,分不清那所谓的实意,抓着她的手,凤妃阅被拖出一步,虽然不乐意,却总比呆在这地方强。故而手腕只甩了一下,还是跟在后头。貌似妖妖糊涂了,明日才日全食,老了,真老了。。。。。
「皇上——」后头,有人请示。
皇帝头也不回,拉着她走出去。这样子,倒像几分懵懂少年之时。
后方人群见他一语不发,也就不敢追问,只能照着宫内以往规矩办事。
「师傅——」望着二人身影走出御花园,陌辰吏这才开口道,「您莫不是怀疑皇后娘娘?」
「这种天蚕丝,唯一的用途便是制成戒指,或者各种首饰,只有在杀人的时候,才会重见天日。这皇后娘娘手上的绛紫,非一般宫内首饰,为师以为,值得一疑。」陌修一袭白色长衫依旧如故,双目如炬,盯着宫廷深处消失的那道背影。
陌辰吏上前,站在男子身侧,身形俊朗,温润而笑,「我相信她。」就算是,她自有她苦衷。
陌修听闻,唇角轻勾,看着院内忙绿的身影,调侃说道,「莫不是,动情了?」
他温文而笑,回答的恰到好处,「皇后之尊,徒弟不敢。」
陌修微微一笑,师徒二人并未再久留,驻足片刻,也就离开了。
凤妃阅跟着皇帝,一路差点跌跌撞撞,走过几个转角,孤夜孑才停住了脚步,她赶忙紧刹住,差点满身撞上去。
「皇上做什么?」她眉头高高挑着,声音不温不火。
皇帝拉着她的手,神清气爽,面色也不错,「陪朕逛逛园子。」
亦步亦趋,她不想靠的太近,可无奈被他抓着手,只能紧跟。皇宫萧索,院内忙绿的身影倒不少,凤妃阅只手提着裙摆,走了没几步,孤夜孑的脚步慢慢放下来,似是在等她赶上。
「阅儿在气什么?」他薄唇一勾,半边俊朗微扬笑。
凤妃阅抿下唇角,学着他的样,淡然笑道,「臣妾没有生气。」
「哦?」孤夜孑狭长的凤目递过来,「可是,朕看着你,像在生气,而且,这气。。。。似乎是冲着朕而来。」
「皇上多虑了,」凤妃阅展颜,侧身望着积满雪花的庭落,「您是皇上,普天之下,谁敢生您的气?」
平平淡淡一句话,听着,孤夜孑自然察觉出里头的不对味。
「到底怎么了?」他索性顿住脚步,再带上一句,「说话酸溜溜的。」
二人对望片刻,孤夜孑也不再问,那日同施婕妤的一幕,被她看见,他也是事后才知。命人将施婕妤送回景夜宫后,他原本就等着她来,哪怕是旁敲侧击地问一句也罢。今日看来,女人还是免不了这小性子,哪怕她再强。
暗暗生笑,俊朗明媚之色坲上眉梢,孤夜孑身子一弯,就要去拥着她。清冷气息直面而来,她才退开一步,远处,便传来急急忙忙的请安声。
「皇上——皇上——」
孤夜孑伸出的双手不悦收回,旋身,只见一名太监从远处跑来,「何事?」语气冷下,两道剑眉已然蹙起。
那小太监被他吓得当场跪在脚边,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口,愣是说不出来。
皇帝见状,并未在意,袍角飞扬下,一下扣住凤妃阅手腕,无奈之下,她又被拖在身后,这下,步子越发急促,同小跑无异。
「慢些!」本想强撑着,可终究抵不上他步子,凤妃阅跟了没几下,就气喘吁吁,皇帝回眸看一眼,原先的阴霾不复存在,只见他长臂一伸,竟是将她整个人搂过去,几下轻功,两人就跃至一处湖泊前。.橘园.星靥.
边上,只有几名随侍,皇帝松开手,上前,凤妃阅只看见他小声吩咐几句,而后,那太监便扔下手中的活,一溜向前跑去。
看着他回到自己身边,孤夜孑双目落向远方,身前的湖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冻,「陪朕下去垂钓。」
两眼瞪大,她一脸不可思议,莫说这湖中是否有鱼,单要掘开这冰层,也得话费好些力气。
孤夜孑见她站着不动,想要去拉她,凤妃阅却巧妙避开,足尖抵在栏杆上,刚落入湖面,男子便尾随而至,凤妃阅怕他赶上,脚一迈想要往前走去,怎料一个打滑,差点摔个跟头。
皇帝险些笑出口,凤妃阅面有酡红,撇下嘴,也不理他,迳自往对面走去。
没过多久,先前跑出去的那名太监赶了过来,身后,还跟着几人,拿着皇帝吩咐准备的东西。忐忑下到湖面上,凤妃阅见到一些垂钓用的东西,包括两张凳子,及两把冰铲。
孤夜孑吩咐几人将东西放下,并让他们退得越 远越好。选在湖面的中央,只见他捡起一把冰铲,蹲下身子,煞有介事地铲起冰来。凤妃阅望着他认真的侧脸,静默须臾,走上前,也跟着蹲了下来。
皇帝转过身来,同她正面相对,见凤妃阅只是看着他,便将手中的冰铲塞到她手中,「自己不动手,等下朕钓到了鱼,你可别眼红。」
无意间,触到他修长的手指,很冰,很凉。凤妃阅见他捡起脚边上的另外一把冰铲,神情专注,今日的眉头,似乎不再紧紧揪起,俊脸飞扬,那很深的轮廓,也逐渐舒缓开,薄如蝉翼的长睫洒下阴影,扑打在男子尊贵的脸上。
冰铲砸在湖面上,发出刺耳的爆破声,凤妃阅见他如此卖力,唇畔这才暗生几许笑,学着 他的样,也凿动起来。
冰层很厚,要想凿开,得下很重的手。
凤妃阅试了几下,终於没有耐性,手上聚起一把力,重重砸下去。
「哧——」冰层被勉强打出一个小洞,还来不及雀跃,就见一块被击碎的冰块飞过来,扑一下打在她前额。虽然不痛,却,足够狼狈。整张小脸,都是水渍。
凤妃阅紧闭双眼,发上,有水珠窜下来,梢尾,贴在脸上。
一只大掌扶过来,顺着 她饱满的前额,将整张小脸上的水渍抆去,她来不及睁开眼睛,就听到孤夜孑凑近的笑声,「阅儿,有些事,急不得。」
脸上冰凉的感觉被温暖所代替,男子的笑容,漾在心间,见不到,却感受得到。袖口处,一股清风徐徐而来,挥开鼻翼间的寒气,凤妃阅睁开眼,孤夜孑的面容近在咫尺,如此专注的对视下,竟让她脸有些发烫,别过眼去。
将冰层凿开以后,钓具放入水中,二人便在凳子上坐下来。
云淡风轻,雪花已经停歇,脚下,寒冷的空气袭上来,凤妃阅不敢跺脚,只能干坐着。冷不丁,一颗脑袋便枕在她右肩上。慵懒的视线,却专注而认真地凝望她。凤妃阅顿觉几分别扭,嘴儿一动,便要闪躲。皇帝察觉出她的小心思,左手一揽,禁锢住盈盈一握的窍腰。
半响后,孤夜孑见她始终不发一语,这才幽然开口,「阅儿,你这气性也太大了,还不理朕?」
凤妃阅低着脑袋,眼中,只有那精致的下巴,以及紧抿起的唇角。眼神四处游移,却又暗自镇定。
孤夜孑看着她的样子,心里止不住发笑,口气依旧柔软道:「阅儿,朕知道你心里的疙瘩。可是朕不能翻脸就无情,而且她曾经陪伴着朕走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,那段日子,朕铭记於心,同样对她,不敢忘,你能懂朕么?」
耳畔发丝,随着她一字一言而轻轻拂动,凤妃阅渐渐平稳呼吸,身子也跟着放柔下来。皇帝攥紧她的手,见她还是不看着自己,便伸出一手,轻抬起她的下巴,目光恳切,语气神情,「在遇见你以前,朕不会去琢磨女人的心思。可是现在,朕总想要琢磨你。你说说,是怎么回事?」
嗓音中,带着满怀询问,他,似也在迷茫。。。。。。
凤妃阅正视男子,嘴角,溢出一抹淡淡笑来,瞅着他的双目,望入幽邃的琥珀色中,犹如跌入深渊中,她纳纳开口道,「怎么回事?」
皇帝压低俊颜,二人鼻尖相触,她抬眸,孤夜孑灼热的气息喷洒下来,散在周侧,有一种春暖花开的味道。薄唇轻启,却并未立即开口说话,凤妃阅眨下眼,见他望着自己的瞳仁,咻然一沉,触及的唇角,轻缓拉开,「因为朕,在乎你,很在乎!」
. .
话语,很淡。。。。。
却异常沉重有力,只觉心口被猛烈一击,有种,四分五裂的错觉。
他并未有其他动作,只是盯着她,一双如狼般的眸子,瞅得她目不暇接,想要躲闪,却又无处可逃。
在乎,这二字於他来讲,何其沉重。。。。。。
他开了口,很在乎。。。。。
凤妃阅望着眼前的皇帝,眉眼依旧,那。。。。是什么不一样了?
孤夜孑拔下她发丝,唇畔勾笑,右臂轻搭在她肩上,将凤妃阅揽过去。这下,换成她枕在他肩头,湖里面的鱼,不知道会不会上钩。